每次回到山圪崂里的化庙老家,当我情不自禁地去看屋后那口井时,它,也像一只苍老的眼睛,在和我默默对视。那眼神,平淡而落寞,阴郁又陌生,仿佛我们并不曾相识……而不管我身在何处,它又无时不在祈盼和遥望着我。 三十多年前,在盖老家那三间瓦房开挖基础时,后拐角处有一股细香粗的山泉水,一丝丝从石缝里挤压出来。这无疑是一种意外之喜!父亲索性让帮忙的亲邻们就地深挖,四处搬寻石头,不到两天时间就固好了一口井。井底直径四尺有余,往上越收越小,井口仅能容一只木桶自如上下。我站在其中,井口外沿跟头顶一般平齐――深度,正好是我一米七的身高。 井固好后,父亲往渐渐升起的水里撒了生石灰面,又特地用木板钉作了一个方形井盖,盖住井口,以防有老鼠或其他东西落入。第二天早晨,掀去井盖,略带浑浊的水已快盈满,水深估计就在我的肩膀上下,一米五、六的样子吧。好多深达十米、二十米,甚至更深的水井,内蓄水的深度也不过如此。它之所以被我称为“浅水井”,完全是相对于井深而言的,其实水并不浅。 几天后,待水里的浑浊物彻底沉淀下去,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食用了。水质甜美,用起来也很简单。蹲在井边,只要将手里的水桶侧斜着用力压沉下去,清亮亮的水就立即在桶里灌满,再借着水的浮力,顺势便能把一满桶水轻松提出井外。水面晃动,如凹凸不一的哈哈镜,提水者的影像,随即在井与桶里同时荡漾和变幻着,生动而有趣。 以往,我们祖辈几代吃水,都是在屋场上前方的小河里。父亲常起早歇晚,或趁收工空闲时,担水总把那只六斗缸盛得就要溢出来的样子。有时父亲实在顾不上了,做饭前,姐姐便央求我和她去抬水。那时山里人还没有用上塑料桶,水桶大多是用柏木箍成的,结实、保健是肯定的,却过于笨重。一只浸满水的木桶,重量大概不下十四、五斤。用比胳膊还要粗出许多的磨杠子,一前一后地抬,一桶水对于那时的我们姐弟俩,重量是足够承受的。而且,即便是冬天里,身上和双脚总也免不了被水泼洒得精湿。有一年秋天,我们踩着柿树叶子抬水刚往回走,竟发现右侧的苞谷地里,半蹲着一只狼,正用鬼眼似的绿眼珠子向我们窥视。霎时,我的头发根都竖了起来,和姐姐丢下水桶落荒而逃…… 有了井,吃水自然就方便多了。别看它很浅,却能装很多水哩。那年冬季我结婚的时候,招待几十席客人,由两人专门从井里打水,都绰绰有余供得上用。好几年旱夏,小河水相继都干枯断流,而这井水依旧没有太大变化,水位上下浮动不过半尺。 这井里的水,还跟深井水一样的冬暖夏凉。数九寒天里,揭开井盖,一股股热气便从井口源源不断冒出。将手伸入水中,有一种惬意的温热感;舀出水来,就能直接淘菜,或者洗脸。而到了夏季,则变得冰渗冰渗的。老家至今没有购置冰箱,端午节之后,一时吃不了的粽子常被母亲装在竹笼子里,用绳绑着笼拚紧靠水面吊在井里,十天半月都不会坏。儿子小的时候,伏天里额头及脖颈下多处长满痱子,妻子就依照母亲的说法,用毛巾浸蘸刚提出的井水擦洗,果然三次就基本结痂痊愈了。 母亲腿病久治不愈,蹲着从井里提水,眼看着越来越不方便。父亲便从山坡上砍来木勾,勾着桶拚将桶放入井中,不用弯腰,一样也能提出水来。 离开老家到县城安家后,我又花好几千元钱在院里打了水井,深达25米。天大旱时,仍有些供不应求。水质还很差,烧水壶里,不久便会结起一层白色钙质的东西。据说,我所在的城东区域,地下水竟也受到了轻度污染。为以防万一,后来在邻家拉自来水时,又花钱接通了自来水。而有时,水质更为糟糕…… 如此每遇吃水问题,我便不由得想起老家那口井。常在回去之前,我总忘不了备两只大点的塑料壶,灌满井水带到城里,慢慢煮茶饮用。在我看来,它远比那所谓的纯净水,还要纯净得多。 而今,坚守在老家的父母,也多年不曾从那口井里提水吃了。母亲的腿病加重,空手行走已有些吃力,去井里提水已显然不便。我们便跟邻家商量,引来了他们的自来水,在锅灶旁,拧开龙头就能用。 父母也不再吃那井水后,有一次,我把从河里捞回的几尾小黄鱼投入其中,希望它们能在这个新家快乐地繁衍生息。此后,我一次又一次习惯性地揭开,那盖在井口上已经腐朽的木板,却再也没发觉有鱼的踪影存在!它们,去哪儿了呢?而井水清澈依旧,我的身影,无不清晰映现于镜一样的水面上;沉在井底的几片变黑的树叶,清晰可见,似一幅简约的装饰画。 后来,忽然想起有句古语――水至清则无鱼。原来,我大概是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!水过于清澈,也许根本就不宜于鱼的存活与生长。那些可怜的鱼啊,怕早就无端地被我白白葬送了性命! 微信公众号搜索 说说网 ,再点击 关注 ,这样您就可以每天订阅到精典说说美文了。每天都有分享。完全是免费订阅,请放心关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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