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居

文/焦庆福

东山雅居是我新居小区的名字。

很多同事都去县城买了楼房。踌躇了很久，我终于下定决心紧跟了形势。

老家的房子是农村常见的那种石墙瓦房，是二十多年前父亲费了好大气力建的。相比现在不断涌现的大平房、小洋楼，已然落后了许多。我平时很少去家里住。在学校里，我有一处两室一厅的宿舍，四十多平米。家里四间瓦房仅住着我的父母。因此无论怎么说，我住得都还算宽敞。

有同事在我买房后开玩笑说，你可真了不得，到底是狡兔三窟，到底又可比皇帝，有行宫别院呢。我只得苦笑，个中酸楚又怎么说得清呢。

我买房实在是费了一番脑筋。

我没有去东城区。那儿为新建城区，地处邹东山区边缘，环境优美，空气清新。又因政府部门及学校东迁，遂成人们买房的首选地。早在十多年前，那时房价还低，不少人就预见到这个事实，加入并推动着去城东买房的潮流。我则是这个潮流的对立面，一度以实际行动表明着自己的疑虑。政府部门的东迁，与老百姓买房有什么关系？像我，一个根在农村的普通教师，与城市岂止十万八千里的距离？重点学校的新建，就意味着孩子非去那儿上学吗？孩子只要刻苦努力，在哪儿上学不可以呢？但我的这种想法在两年前还是崩溃了。女儿已经上初中，最终要去城里上高中。出于对孩子的疼爱，我与现实妥协了。然而我的这个决定还是来的太晚。房价已一路飙升，让人望而生畏，东城区也已买不到我中意的房子。退而求其次，我才选择了东山雅居。

我的选择亦属偶然。一次进城时，我在路人的脚下捡到了一张粘满泥污的宣传单。按着传单所指，我找到了它。小区尚在建设中，没有可入眼之处。但我一下子相中了它的位置。它亦紧临东城区，属邹东山区边缘，环境及空气都不算差。东北不远处是护驾山公园，东南数里外就是峄山风景区。孔子登东山而小鲁，登泰山而小天下。（《孟子·尽心上》）东山即峄山，圣人登临处。我敬佩起小区开发商来了，他竟然为小区起了个有品位的名字。

买房以后，我很久没有去过新居。一是囊中羞涩没法装修，一是因为暂时不去居住。时隔两年，我再次去小区，却发现它已改叫了纲领佳苑。佳苑未必佳，雅居未必雅，陋室亦未必陋，其名字可回味之处，皆在“东山”二字。

今年暑假，因为女儿要上高中，我才带着妻子、女儿及尚不满周岁的儿子住进新家。小住之后，我还是喜欢上了它。

小区北面为商业区，与我所住处为一整体。据《列女传·卷一·母仪》记载，孟子少时，居住之所曾近于墓，曾近于屠，孟母皆言曰：“亦非所以居子也。”继而迁于学宫之旁，孟母方曰：“此真可以居子也。”照孟母的观点看，此小区算不得好去处。然而商业区主要经营汽车配件，并不像其他商业区那样熙熙攘攘。加上有不少店铺未售出，使得小区极为清静。

小区南部是住宅区。15幢楼房布局得很随意，并非排列成行，就像中国的写意画。楼间距颇大，砖砌小路甚为平坦，把楼间分隔出大小不一的绿化地，种满了绿化树。树的种类也多，有女贞、广玉兰、栾树、苏铁、龙柏、黄杨、冬青、木槿。树下是郁郁葱葱的草，被修剪得整整齐齐。还有数目不等的花，点缀在绿地间，给绿地增添了不少活气。

最值得一说的，是我住所旁的竹林。竹林算是小区的僻静处，靠近小区东墙，宽约四五米，长约五六十米。竹身青翠挺直，竹叶浓绿欲滴。每到夏夜有风吹来，竹枝摇曳，竹叶沙沙作响，烦恼和劳累便一扫而空，心中亦觉清爽。这让我想起《于潜僧绿筠轩》中的句子：“宁可食无肉，不可居无竹。人瘦尚可肥，士俗不可医。旁人笑此言，似高还似痴。若对此君仍大嚼，世间那有扬州鹤？”苏轼的追求可谓高雅，小区营建者的想法亦不算俗。

我的居处最不值得描述。钱虽然是俗物，我却因为此物甚少，才在装修时草草了事。我新刷了墙壁，洁白光亮。新买了两张床，开通了燃气。此外，朋友送了一套旧桌凳。吃和睡两件最基本的问题解决了，我也终于在新家落下脚了。

假期日子过得安静。每天，我和妻子或送女儿上辅导班，或照看尚咿咿学语的幼子。一日三餐，准时而清淡。左邻右舍，无一人识得，相遇时极少有人打招呼。这一点我倒乐于接受。这就是城市，入乡随俗嘛！由于进城匆忙，仅携带了孩子所用之物，我竟然未看一页书，未写一个字。新居没有开通网络，没有广播电视，而我的手机用了将近十年，每有电话就显示电量不足，立马关机。整个小住期间，我几乎失去了外界任何信息。这让我记起了《桃花源记》。我似乎身在绝境，所住的东山雅居也确乎世外桃源。相比陶渊明及众多的名人隐士，我是多么地幸运！

女儿要开学了，我和妻子也要带上儿子回老家。辞别新居时，我竟然有些依依不舍。富丽堂皇也罢，家徒四壁也罢，雅也罢，俗也罢，久居也罢，行宫也罢，此居却是我辛勤血汗所得，我自然是留恋，自然是倍加呵护！“安得广厦千万间，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。”每逢读到杜甫的句子，总让我泪流满面。无论如何，我总算有栖身之所了。

（2021年3月10日）

【作者简介】

焦庆福，中学语文教师，山东省作协会员。作品散见于《小说选刊》、《散文选刊》、《小小说选刊》、《山东文学》、《羊城晚报》、《扬子晚报》、《齐鲁晚报》、《天池小小说》等数十家报刊。已出版有小说集《曾经的希望》，散文集《风筝飞满天》。2017年1月，获第四届乔羽文艺奖创作奖。同年7月，散文《我对边城有过承诺》获《扬子晚报》和金陵书馆联袂举办的第二届“那书与我”征文三等奖。曾获第二、三、四届孟子文学奖。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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